得季家僻处苍南,背靠大海,无处扩张,当地民风彪悍,难以管束,渐渐有心想要换一方天地,因此在季怀远积极主张之下,季节表面上表称病,由季怀远代替前往天京吊唁,实则自己改装混入队伍,一路悄然上京,同时命十五万季家大军穿留山出,自乌海行,穿建州域,一路往天京内地潜行。
而唐家……唐孝成规规矩矩,亲自出马,带了符合规定的不多不少的人数,亮明旗帜,一路自川北而来,虽然走得不快,但如今也快要到天京了。
三位家主中,最年轻,本该最有冲劲的西川刺史,行事如暮年老者般狡诈怯懦;年纪最大本该最稳重的季节,像个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一样,亲自潜行上了天京准备搞事;只有向来城府最深的唐家,这次依旧行事看不出任何端倪。
季节看着不远处的天京城门,想着自山海而出,潜行逼向天京大地的自己的大军,心中不知为何,隐约有些不安。
他身边,季怀远适时道:“家主,要不然,天京城您就别进了,太危险。反正诸般关节我也知晓,此事就由我全权张罗吧。”
季节转头看季怀远,眼神满意。这个孙子原先不显山露水,并不是他看好的继承人,不想后来怀庆出了事,他倒渐渐显出峥嵘来,行事大方不计私利。这次赴天京,是他最早提出愿意代自己去天京,谁都知道去天京十分危险,一去不回很有可能,也正是因为他的表态,自己才最终下了这个决心。
此刻见他再次提出代自己出面,季节眼神更加柔和,破天荒地抬手拍拍他的肩,笑道:“无妨。虽说诸般关节你都知晓,但天京的一些老人儿,还是我出面更合适一些。再说……”他眼神微喟,“我也想见见你姑母。她中年丧子,想必……难熬。”
季怀远便不说话了。祖父想见容妃娘娘,也是自然的。
季家多年来因为僻处苍南,其实倒并无太大野心,扶持皇子的心思倒是有的,却并没有选中定王燕绝,觉得他性情暴戾必定皇位无望,倒是对从小养在容妃宫中,和容妃关系不错的安王青眼有加,为此容妃一度和娘家关系不和。如今燕绝已死,季家却也没多少庆幸眼光的欢喜,毕竟安王也不是那个胜利者,之前莫名被先帝申饬,新帝继位之前又被逐出天京,回南疆继续主持对南齐的海战,但权柄已经被消减了许多。
也正是因此,季家才感觉到生存的窘迫,急于闯出一分天地来。
季节想着这些事,只觉得心烦气躁,又想起如今季家这境地,竟然都和燕绥有关,而燕绥如此殚精竭虑对付世家,到头来竟也被兔死狗烹,一时颇有些快意。忍不住笑道:“一路赶路,也不知道那燕绥死了没有。死了也算替我那外孙报仇了。”
季怀远目光微微一闪,笑道:“听说下了铁狱,那地方从无人活着出来过。想必早已骨化飞灰了吧。”
季节快意地道:“该!你说他谋算十年,困唐家,灭长川易,拆西川易,又乱我季家盘算毁我根基,如此汲汲营营,眼看要大功告成,却在此时被那燕时行鸟尽弓藏,这十余年心血值不值!也不知这对父子下了地府,会不会撕咬起来。”
季怀远微笑道:“祖父如何就确定他是被先帝鸟尽弓藏?圣旨上说的可是他谋反。”
“燕绥那人,哪里将皇位看在眼里!明明是燕时行自己不行了,怕新帝镇不住他,干脆亲自下了手。要不然,以燕绥之能,除了亲恩,还有谁能算计到他!”
季怀远便和季节一起唏嘘摇头,相对而笑。
他也在凝视着黑暗,像是从那片混沌里,看见许多季节看不见的东西。
那些季节所看不见的。
是十五万大军出苍南,因为要潜行出境,不得不选择从留山山脉中穿出,为此,季家谋士特地选择了一条隐蔽的道路,山民也很少经过的那种。
但是山民很少经过,却瞒不过那满山的猴子,也就瞒不过那只已经靠杰出的语言天赋,统一了整个留山猴子群成为新任老大的八哥,这边大军刚开拔,那边满花寨子便知道了。
虽然千秋盟的绝大部分精英都已经去了湖州军,但是留山这里还是留了一小部分,和满花寨子守望相助,护佑着整个留山的安宁和发展。而这几年下来,留山山民得千秋盟江湖捞相助甚多,关系一直相处得很好。
也因此,大军刚刚进山,就遭到了一系列事故。
在狭窄的山谷通道被猴子扔下的石头砸到损伤惨重,好容易驱赶走猴子之后却又被引入错误的道路,在大山里多转了好几日,每夜还有人莫名失踪,后来学了乖,不允许任何人私下行动,但是山林密布,道路崎岖,大军被拉得很长,头尾难以顾及,还是不断有人失踪,行路过程中堕入溪流的,掉崖的,被毒蜂蛰死的,半夜发疯和同伴一起滚下山的……等到好容易出了留山,且不说伤损惨重,军心已经散了大半。
指挥的季家将领只得再次整束队伍,这次从水路,悄然从一个小港口秘密上船,大批量船只过海动静太大,虽然季家有船,也不能这么做,因此只能用商船,一批批地渡海,指望着绕过乌海海域,从建州港下船,建州港的官员已经全部私下打点好,再潜入建州山林之中,建州离天京已经不算远了。
船只在夜间启行,于濛濛的夜雾之中幽灵一般向建州港进发。
只是这些季家将领们不知道,与此同时,从湖州换防至建州的湖州军,不知怎的,在乔郡遇见了“山匪”拦道,虽然山匪敢拦正规军的行为匪夷所思,但是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剿匪的,这一剿二剿的,忽然就出现在了夜间的建州港。
然后夜雾之中,守在港口。趁夜而来的运兵船,来一艘扣一艘,来两艘扣一双。
论兵力,这支文臻嫡系当然无法和季家比,但问题是季家为了悄悄运兵,人为分散了,等于一只肚子里全是鱼的鸬鹚,被人卡住了喉咙,捏一下,挤一条。
船只靠向岸边,正准备下船的季家军,忽然发现船被凿穿,船上士兵自然跳水逃生,等在冬夜河水里游得浑身僵硬好不容易上岸,迎面就是无数雪亮的长枪。
还有的船来的时候遇见的是无数小舟,和嗖嗖飞来的勾索,一些士兵飞快地顺着勾索跃上自己的船,一阵砍瓜切菜,把人杀到胆寒,自动投降。
还有的直接就是一船人安然上岸,然后在岸上遇见了包围圈,又一阵砍瓜切菜,乖乖投降。
文臻旗下湖州军分为七营,各自都有千秋盟高层统带,平时一起演练,对抗训练也不少,还定排名,无时无地不竞争激烈,是以在对季家时,七营也是各自出手,自定战术,各有风格,运气好的遇上凤翩翩那一营,就是给他们机会自己游上来直接俘虏,几乎没有损伤,其余的就难讲了,毕竟千秋盟原身很多是江湖巨匪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你不服拳头打到你服。
这么分散收割,季家的船一船船过来了一夜,湖州军也就一船船收了一夜,等到季家将领们也全部被俘虏,才知道竟然被人一口袋俘虏了。
建州港平日也是有驻军的,但因为被季家买通,当晚港口的少量兵力都被撤出,其余一些普通官员都被制住关在屋子里出不来。只听得外头喧嚣一夜,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建州港周边都是山林,这也是季家选择在这里上岸的原因,上来之后分散往山林中一扎就行。此刻这群俘虏被剥了衣裳,收了武器,浩浩荡荡押入山林,然后在一个山谷里,参观了湖州军的临时营地。
用事后季家军的话来说,叫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军饷丰足,待遇优厚本就是相当诱惑人的一个点,雇佣军般的制度也让人心痒,毕竟没人愿意一辈子刀头舔血没个下梢。更重要的是,湖州军的军备非常了得,武器所用的钢铁明显比现今军中制式武器要高一个档次,火药弹都经过了改良,更不要说很多非常离奇先进的小型个人装备,季家军亲眼看见湖州军中有一支特别行动队,那一个行动队号称“斩首”,专门负责大战之前或者之中对敌方首脑人物的斩首行动,可夤夜暗杀,也可万军之中合作取人首级。
季家军亲眼看见那家伙从头到脚弹出各种奇怪的玩意,连头发丝都能杀人!
再问清楚每月的军饷待遇之后,当即便有人嚷着要穿湖州军军服。
给谁家卖命不是卖!别的不说,湖州军好歹能多攒几个钱,装备精良一旦上战场,活下来几率也大啊!
十五万季家军,一路上损失万余,最后其余的全部投了湖州军。
而在建州港,第二日众人起身去看时,却发现一地狼藉,处处鲜血,破损的长枪,碎裂的染血盔甲,丢弃的刀剑,受伤的战马,一派大战后的荒凉景象。而有人仔细查看了之后,发现那些盔甲中,有季家制式的军服,也有湖州军的。
当地官员面面相觑,一些不知内情的,实在想不明白,远在苍南的季家军,是怎么能和本该在乔郡剿匪的湖州军碰上并打起来的,但谁都知道,季家多年积攒,兵力肯定在湖州军之上,如今季家军和湖州军都不见,莫不是季家潜行入境意图不轨,湖州军在追剿匪徒过程中撞上了季家军,因此被季家军连夜灭口?
众人遥望那风吹草动的山林,心中悚然,当下便急报建州刺史,建州刺史怎敢担如此干系,急忙也将此事急报朝廷。
至于朝廷如何想如何处理,这都是后话,最起码现在,湖州军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暂时从东堂军备名册上抹去了。
湖州军在建州附近的大山里呆了数日,随即接到了文臻燕绥的指令,就地进行整编,季家军虽然全部投了湖州军,湖州军却并不要这么多人。最起码现在不要这么多,按照燕绥和季怀远的协议,所有将官以及在苍南牵扯深有家小的士兵,分了出来依旧留给季怀远,发还武器兵甲,依旧回季家。
而那些出身下层的,勇武的,年轻的,在苍南牵绊不多的,经过观察确实对湖州军心向往之的士兵才留下,打散后编入后营,有突出才能者直接提拔。
如此忙碌了半个月,整编完毕,湖州军扩充至十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