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她往日印象太过深刻,她又一直狂风一样往前卷,因此直觉就还是那疙瘩脸,此刻众人才发觉,她脸上是一方蒙面巾,蒙面巾外的肌肤雪白晶莹,额头平整如玉,而双眸清亮似可倒映此刻半山浮云,长长玉阶。
看上去竟然还是个娇嫩的小姑娘。
但不管怎样,这个娇嫩的小姑娘,凭着她并不算强大的功夫,完成了一个奇迹。
半个时辰,五十人,四百阶,实实在在共济盟成立以来前所未有。
先前的蔑视嘲讽渐渐淡了,众人默默往后退了些,江湖汉子崇敬强者,能胜就是本领,小手段不登大雅之堂,但能使出这许多,那也是智慧和能力。
只是,众人想着,到此,也该止了。
手段再多也有个尽头,一路撂倒这许多人,该用的手段应该已经用尽,上头人虽然少了,却是真正的实力高手,不是凭手段就能混过去的。
文臻一眼便看清那些人在想什么,唇角一弯。
她转头,上头看不见那个五短身材的孙坛主,看样子这家伙果然去挑战最高处了。
这家伙需要挑战的人少,她得再快一点才行。
上方四百阶上,是土坛坛主殷奎,这人使流星铜锤,一身腱子肉油光闪亮,以力大沉雄著称。
殷奎早已注意到下头的骚动,但是刚才文臻赢王老四的手段,颇让他不以为然。
在别人看来,那个被塞到裆里的人是自己跌撞出去被文臻抓到手的,他居高临下,却看清了那人飞起来的姿势奇异,显然有人帮了扈三娘。
这让他心生鄙薄。
但是也让他心生警惕,坛主级别,再被小女子以这种手段打翻,以后也就没脸在共济盟混了。
因此文臻还没奔近,他的流星铜锤已经霍霍舞起,光练如团,水泼不进,石阶两侧的树木翠叶都被撕扯,卷起,破碎,混在那团桌面大的银光里,像一幅白绢底翠叶扇儿,那扇儿越转越快,那些碧色便越来越碎,最后化成了一片浓绿的光影。
文臻便从那团光影的侧面蹿了上去。
阶梯两侧都有汉白玉围栏,她蹿上围栏,翻过殷奎头顶。
殷奎大怒,底下已经响起一片起哄之声。
“犯规!犯规!”
上天梯有规矩,所有人都必须在阶上正面对敌,不允许从旁穿过,投机取巧。
越过围栏就是犯规,是要取消资格的。
已经有人在大喊取消资格,君莫晓大怒,指着文臻道:“她有翻过围栏吗?”
“她何止翻过围栏,她已经跑到上面去了!”
众人的骂声里,文臻直接越过殷奎往上冲,殷奎大怒,抓着流星锤跟在后面追:“你下来!下来!还没跟我打过就绕过去,这是犯规!”
“滚下去!犯规可耻!”
“谁说不和你打?”文臻一步五级,只恨腿短,一边冲一边笑道,“我只是节省时间,五个一起打,怎么样?”
殷奎险些一个踉跄,底下骂声顿止,片刻后喧嚣再起,这回不是骂犯规可耻了,改骂扈三娘不自量力。
文臻就当没听见,风一般掠上去,火坛坛主是姓孙的,上去挑战了,木坛坛主还在自己的位置,听见底下的动静,看文臻上来,一脚踏向围栏,以为她是要一鼓作气冲到五百阶上然后一人挑五人,冷笑一声,一掌拍碎了围栏。
结果文臻根本就没上围栏,脚抬到一半忽然灵活地一扭身向后弹出去,正好此时殷奎追上来,看文臻又翻上围栏,手中流星锤飞出撞向文臻背后,木坛坛主那一掌,正好拍在了他的流星锤上,砰一声闷响,殷奎的流星锤向后倒弹,木坛坛主后退一步。
文臻此时已经落地,头也不抬,一脚向上飞弹,正点在向后倒弹的流星锤上。
她这一脚把握时机妙到言语难以形容,生生将铜锤点撞向殷奎面门,殷奎眼前,自己的铜锤忽然放大旋转飞来,惊骇之下连忙后退,却忘记了这是在台阶上,一脚踩空栽了下去。
殷奎却也是个高手,这种时候也不忘记抡飞另一只铜锤砸向文臻,那铜锤大概足有几百斤,在空中飞起时风声如啸如泣,投下的巨大阴影足以将文臻掩盖其中。
而木坛坛主已经悄无声息逼近,一柄长枪如毒蛇,直逼文臻背心。
而文臻站在靠近围栏的位置,一旦被夹击,地形很不利,正常人此时都该跑开,她却不知为何没有挪动,只在围栏周围跳上跳下。
两大坛主夹攻,众人惊呼,易人离和君莫晓下意识往前冲,被燕绥一手一个拉住。
铜锤眼看就要飞到文臻头顶,链子忽然断裂,锤头在惯性驱使下飞出,砸向木坛坛主,木坛坛主早有准备,长枪一抖,去套那哗啦啦的铜锤链,一手还不忘记放出飞刀,把文臻逼下台阶,以免她出幺蛾子坏事。
但他背后忽然被什么一推,向前一栽,长枪落空,还正正把自己脑袋送到铜锤之下。
木坛坛主惊得浑身冷汗,拼命一滚,滚到一边,砰一声闷响,他刚刚呆过的地方,裂了一个西瓜大的坑。
木坛坛主暴怒,爬起来大骂:“动用帮手,无耻犯规!”
文臻双手抱臂,笑道:“啊?说啥?”
众人也一脸懵然状,他们大多都没看清楚刚才怎么回事,只知道木坛坛主忽然往前栽,而文臻那时候还站在他前方。众人原以为是木坛坛主失足,正不可思议,听见这一句,顿时愕然。
木坛坛主怒不可遏,“装什么傻!方才背后推我的是谁!”
“你也说是背后推啊,可我一直站在你面前。”文臻一脸无辜摊开手,“我的朋友同伴一直站在十级之下,你说谁推你的啊?”
木坛坛主语塞,眼光往四面一扫,阶梯旁边就是密林,哪怕此刻阳光普照,那林子里也黑黝黝毫无光线,但是上天梯之前,林子是全部清理检查过的,人数也是清点过的,决不允许有人停留,再说这么重要的时刻,这山上所有人,也不会有人有闲心躲在林子里替别人做嫁衣裳,自己抓紧时间往上爬还来不及呢。
但是方才那被人推倒的感觉却也绝对不会有错。
文臻忽然又幽幽地道:“密林深水好埋人。说不定这是哪位被冤死深埋的兄弟,来和坛主您开个玩笑呢?”
她语气幽深,似笑非笑,众人听着,都缩了缩脖子。
这话没错啊。
共济盟是西川最大的土匪窝,往日里也没少了杀戮强横之事,一些不好处理的尸首,多半也是密林里扔了埋了,何处黄土不埋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有几只冤魂也不奇怪啊。
干刀头舐血生意的,手底下人命多了,往往对这些鬼神之事最为迷信。
木坛坛主只觉得背后凉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也不想追究到底是谁推他了,越想越发毛。
他迅速起身,抓紧自己的长枪,冷声道:“我还没下阶,再来比过!”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觉气氛有异,愕然回头看一眼,只看见众人脸色难看,却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文臻笑眯眯对着他脚下指了一指。
木坛坛主下意识低头,就看见半边倾毁的围栏,一地苍白的石屑。
这是他刚才一掌拍碎的围栏……
而他的靴子,正在那堆碎石屑外面……
木坛坛主脑中轰然一声。
他越过了围栏,犯规了!
脑中电光急闪,顿时明白了文臻跳上围栏以及后来明明情势不利也不离开围栏范围的原因。
就是要逼他先毁了围栏,再诱他为了躲避武器滚出围栏的范围!
这女人奸诈算计无与伦比!
尤其她一路对战上冲并不停留,真不知道她这些层出不穷的花样是什么时候打算好的。
文臻拍拍手继续向前走。
殷奎跌下台阶,蒙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越想越不甘心,在她身后大声怒问:“说好的要五人一起挑战的呢!”
因为知道她要等五人凑齐一起挑战,人还没齐他也没做好打架的准备,出手随意了才会这么轻易就败了!
文臻早已上了几十级台阶,头也没回,只背在身后的手,轻巧摆了摆。
带笑的声音传来。
“我是你妈吗?说什么你都信?”
殷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