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气营造的暧昧气氛冲得烟消云散。
车身一震,外头有人说到了,文臻掀开车帘,看见果然是驿馆,又赞一声,道这小城驿馆倒还挺新。
她衣裙有点宽大,看着拖拖拉拉的,下车的时候中文下意识要扶,一眼看见他家主子,顿时那手便拐了个弯,在自己身上一拍,道:“我去车后给您拿凳子。”
文臻笑道:“拿什么凳子,不会跳了?”自己轻松挪了下去,转身对着后出来的燕绥伸手,对他眨了眨眼睛,怪腔怪调道:“公主殿下请——”
燕绥也不生气,当真伸手给她让她扶了下来,前头步皓莹正下车,听见这一句立即回头,再一看两人这个姿势,立即皱眉,想要说什么,步妍拉住了她,但她依旧甩掉了步妍的手,扬声道:“姑娘家自重一些,这些称呼也是随口叫得的?还是叫人家爷们?”
文臻还没回答,燕绥长眉一挑,已经道:“姑娘家自重些,他人闺阁之事,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步皓莹:“……”
文臻忍不住想笑,其实这段时间,她对燕绥一直忽冷忽热,虽也习惯性照顾,但心中总难免有点怨气,很多时候其实是在挤兑他,但燕绥此刻毫不犹豫的毒舌袒护,还是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她一笑便天光灿烂,眼眸弯起的是最美的弧度,燕绥的眼睛里立时再没了旁人,满满都是这冬日桃花般的笑意。步皓莹脸色阵青阵白了一阵,终于还是不敢发作,一拂袖当先进了驿馆。
文臻慢条斯理整理了袖子,和燕绥进去,燕绥瞟一眼她的衣裙,还让她扶着,手按在她手腕上,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最近忽然喜欢穿宽松裙子?”
“我一直不喜欢紧身劲装啊你不知道?”文臻愕然道,“而且入乡随俗,尧国女子衣裙都是这个版式你没发现?”
“我需要发现吗?这世上不就你一个女人?”
“虽然这情话很土,但是还是和刚才一样,取悦我了。”
“所以肉偿再加多一次?”
“行啊,你是要松板肉,还是夹沙肉?要不今天给你烤个全套的乳猪……”
两人边胡扯边进门,跨过门槛时文臻拎起裙摆,心想建议从尧国走,目的不就是为了尧国女子的宽大裙子?
倒不是现在就有了肚子需要遮掩,还早得很,而是必须早早穿上宽松衣裳,给燕绥看成习惯,这样后头需要遮掩肚子时,才不会被燕绥察觉异常。
整日和燕绥唐羡之这种人周旋,文臻觉得现在自己已经从头顶到脚底,都长满了心眼。
两人连同护卫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很明显驿站这边以为他们都是护卫,步皓莹看样子也没解释。文臻和燕绥自然不会在意,护卫们打扫的时候,文臻便习惯性去厨房,准备自己弄两个菜,结果发现厨房里的菜都拿去供应那位公主了,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文臻干脆自己出去采买,燕绥听说了,便命人给他换衣服,又命人去拿买菜车。
文臻:“……”
不是,你对买菜有什么误解?
片刻后,她看见燕绥换了一身更干净的银袍,而日语拿过一个木质的板子一样的东西,三两下便打开组装成了一个很像现代买菜小推车的小车,有点像传说中唐羡之设计的买菜车,却比那个更细致,分格分层,长格短筐,能装各种东西,甚至还有防止肉类鱼类漏水漏液的承水盘。
文臻手端着下巴,眼珠咕噜噜瞧着那车,心想这是多久远的一口气,一直憋到了今天。
买菜也要一血当初被唐羡之碾压之耻吗?
“你们出门连这个都带着?”
日语憨笑:“不费事,临时做一个罢了。”
文臻只好拖着她的小推车和她的殿下出了门,为了避免引人侧目,她将那车子先用布挡住,想了想,又放了当初燕绥送给她的珍珠獠牙兔子在里头。
她推着车,车里一个珍珠兔子,燕绥的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文臻也懒得推推拒拒,出了门自然有人看过来,毕竟身边有个长得祸国殃民的,文臻也早已习惯了,但是奇怪的是,这回虽然还是眼风乱飞,但是多半只是飞了一两眼,便悻悻放弃了。
文臻低头,嗯,她推着小推车,燕绥揽着她……
她忽然格格笑起来。
特么的,真像现代那世的一家三口。
她一笑,燕绥低头看了看,不知怎的,竟然像也GET到了那个点,正巧经过了一个卖玩具的摊子,他顺手从摊子上拿了一个木头雕的娃娃,往小车里一扔,道:“行了,凑齐了。”
文臻瞟他:“凑齐了什么?”
“一家三口……”燕绥上下打量。
文臻:“嗯?”
燕绥:“……娃最丑。”
文臻:“呵!”
最近十分殷勤忙着将功赎罪的英文急忙凑过来打圆场,道:“怎么会呢,主子和姑娘的小主子,一定是最美的,我最丑,我最丑!”
文臻:“……”
燕绥:“……你还是回天京去吧。”
文臻推着车子走了几步,将那只珍珠兔子塞到木头娃娃怀里,忽然道:“怎么,不排斥娃娃了?”
燕绥:“你生的我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如此触景生情,你有了?”
文臻格格一笑:“我有没有,你不知道?就看你时时不忘记把我脉的德行,我还以为你很期盼我有呢。”
“这不是看你胃口不如以前,还时不时有点犯恶心么。孕妇可不就是这样?”
“想不到你连这个都懂啊。”
“原先是不懂的,但你有这般症状,自然和这般症状有关的所有疾病我都要过一过心。”
“我倒是想有呢,可你忘记我那些针了。忘记老方说啥了?”
“你知道自己身体便好。”燕绥抚了抚她的发,“孩子的事,我不想和你争吵,我也不会再说不要他,但是你要明白,孩子毕竟还是虚无缥缈的,我没有办法现在就对他产生爱意,爱到超过你。”
文臻默然。
这一刻她想她理解了燕绥。
他这一路行走,穿空雾赏月影看虚花领世间最淡薄的人情,所经所得皆不留心,眼眸里至今唯一倒映的,也许只是她的影子。
双手唯一想抓住的,也许只是她的双肩。
身周人来来去去,都不能印上他心版,要他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产生感情,甚至不介意为此影响他所唯一在乎的人,也太难了。
所以直到现在,他依旧未松口,她也依旧不能对他坦白。
“那你也要明白,我对你的爱也超过一切。既然我们互相只在意对方的爱,那就要学会为对方珍重爱惜自己。”文臻道,“送药的事,如果再有下一次,那我真要换一个人去爱了。”
燕绥停了一停。
在一起这许久,哪怕有些事都做了很多次,但是文臻这个冷心冷肠的家伙,像是生怕心意说出口就要收钱一样,很少愿意和他甜言蜜语。
如今这般言语,于他也是难得,他的步子慢了一慢,一时间心间有种陌生的感觉慢慢盈起,像夏日潮水涨过了堤岸,携着满湖莲花的香气和暖阳烘烤过的热气,氤氲地透进骨髓里。
他忍不住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却又不愿意停下此刻与她相伴的脚步,于是顺手又在经过的摊子上取了一朵看起来最美的花钗,插在她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