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他站定,轻唤:“丫头……”
又是这一声梦魇里最常听见的呼唤,我捂住耳朵,转身想要逃走。他先我一步按住房门:“我们谈谈吧。”
“我没话跟你说。”
“我有。我想告诉你:我现在自由了,我们可以——”
“我要结婚了。”急促出口的五个字,阻断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叶正宸,”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尽管我的心绪已经乱得天翻地覆,“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说完,我用力推开他,走到门前。此刻,我只想快点逃走,生怕慢了一步就来不及了。门锁在手心旋转的一瞬,他平淡的询问声传来:“你不想救你的未婚夫了?”
我像被点穴一般定在原地。不论我多么想逃离,只要提起印钟添,我就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你能救他吗?”明知一切索求都需要付出代价,我还是期待着他的答案,就像溺水的人捡到一根稻草,明知无用,还是不舍得放弃最后的希望。
他没有回答,从桌上拿起一个遥控器,对着墙壁上悬挂的液晶屏幕按了一下开关,又按了播放键,电视上立刻出现了印钟添的脸。他坐在狭窄阴暗的密闭空间里,双手在破旧的木桌上紧紧交握,眼睛里血红一片,尽显疲惫与憔悴。
“我想喝水……”嘶哑的声音从他皴裂的双唇发出,充满哀求。
一个严肃的声音告诉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电视画面被定格,屏幕上只留下印钟添最后的姿态:他的双手埋入头发中,那种惶恐矛盾的神情像是在乞求我救他。
那个不久前执着一枚钻戒说要陪伴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才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憔悴不堪。我不自觉地咬住自己屈着的无名指,咬到渗出血丝。据说无名指有一根神经通往心脏,碰到了就会很疼,可我完全没有感觉到疼,我只是看着印钟添空洞的眼睛,就像看着我病入膏肓的病人。
叶正宸握住我的手腕,看看我手指上红色的齿痕,又看看那颗闪耀的钻戒,冷冷地牵动嘴角:“现在有话跟我说了吗?”
“他是被人陷害的,他只是个小秘书,是刘副市长——”
“是不是被人陷害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专案组要看证据。”
“我有证据。”我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材料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看都没看就直接丢在旁边的柜子上。显然,他对所谓的证据毫无兴趣。
我戒备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他笑了,但我感受不到一点笑意,只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滚烫如岩浆的占有欲。我顿时明白了他想要什么,将手指上的钻戒送到他眼前,郑重地提醒他:“叶正宸,我要结婚了。”
“不是还没结吗?”他嘴角噙着笑,凑到我的耳边,字字句句夹杂着滚烫的气息,“丫头,我很想你。”
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想要闪躲,却被他一手揽住腰,继续在我耳边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三年了,他一点都没变,想要就一定要,而此刻的我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利,“你真的能救他?”
“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再看一眼定格的画面,我想起律师说过:一旦定案,印钟添不是死刑也是无期。与生命比起来,耻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伸手解开领口的扣子,用自以为冷静却明显带着颤抖的声音说:“只有这一次。”
他捉住我的手,阻止我的动作:“我是要你回到我身边。”
“不可能。”
“如果我一定要呢?”
“你休想!让我跟你在一起,我宁愿和钟添一起死了。”我毫不让步,因为我太了解叶正宸,一旦我让步,一定会被他逼到无路可退。
我转身就走,态度坚决。在我拉开门,一条腿正准备迈出时,我听见他说:“等一下。”
他终于还是让步了。
我的手禁不住一颤,门把手从我的手中脱离,紫檀色的门在眼前一点点合上。我顿觉眼前这间奢华的总统套房就像一个金丝牢笼,把我和一头野兽关在了同一处,而我能做的只有退后一步,让金丝牢笼的门自动锁紧,免得泄露了即将开始的丑陋。
在叶正宸的注视下,我一颗颗地解开衣扣……
电视机上的画面定格,我未婚夫颓然的表情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然而那副颓然的表情依然那么清晰。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也不敢想以后印钟添得知今天发生的事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会感激我今天为他做的,还是会怨恨我的背叛?
我想,换了是我,极有可能选择后者。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自己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上床,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我已经顾不上以后,这是我眼前唯一的路。
叶正宸握住我的手,阻止了我脱下身上最后的遮拦。我讶然地睁开眼,四目相对,我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渴望与克制。我能读懂他的渴望,可我读不懂他的克制,或者说,我不愿意去读懂,害怕自己又掉入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丫头……”又是这声最熟悉的呼唤,叶正宸将我纳入他温暖的胸膛,一个浅吻印在我的额心,依旧是我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柔软,还有熟悉的对白,“想我了吗?”
“想。”怎么会不想?每天要想他无数遍,一想起他,五脏六腑没一个地方不疼。
“恨我吗?”
“恨。”我当然恨他,不然怎么会每想他一遍,都要在心里骂上一千遍“混蛋”。
“能原谅我吗?”他捧起我的脸,让我不得不面对那张近乎完美的画皮。谁又知道,在这个许多女人迷恋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卑劣的灵魂。
“能,”我抬头,轻轻一笑,“到你死的时候。”
他笑了,眼中那千山暮雪般的阴寒竟然消融了。恍惚中,我又看见了初见时的他,那个总笑得让人捉摸不透的叶正宸。
“好吧,那我可以在活着时为所欲为了。”
“你——”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的双唇狠狠地压了上来,吸血一般啃噬我的唇瓣。我痛呼,声音却被他吞没,徒留破碎的轻哼。他的唇有种吞噬一切的火热,让我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被点燃,这时我才猛然醒悟,今日,他想要的并非一场权色交易,他想要确定我对他的爱还剩下多少。
“不……不要。”我拼命挣扎,怕自己一旦放弃挣扎,就会在他的火热里融化。
“现在说不要,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横抱起我,丢在床上,然后一颗颗解开自己的衣扣。衬衫半敞,刚硬的轮廓呈现在我眼前,我看见他的胸口上有一个伤口,以伤口的形状和缝合的情况看,像是手术留下的,从疤痕的颜色判断,时间超过一个月。来不及多想,他已捉住我推拒的双手,按过头顶,俯身压下来。
“你脱了衣服,还是这么诱人。”
“你脱了衣服,还是这么禽兽!”
他扬扬眉,轻吻我的唇角:“你一点都没变。”
然而他变了,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
床下,衣物七零八落。床上,肢体纠缠,分不清是撕扯,是挣扎,还是渴望……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伤痛,并非源自被他欺凌,而是我憎恨自己又怀念起那一季坠落的樱花,又渴望与他继续纠缠下去,不管经历多少欺骗,多少背叛,都没关系,只要不再分离。
“喜欢吗?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姿势?”他握紧我的手指问。
我咬牙切齿地反驳:“这分明是你喜欢的姿势。”
“原来你还记得。”
“你!”
他细密的吮吻连绵不绝,我再也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话。
激情叠叠荡荡,欲断难断。我在他身下,终于融成一汪温泉,忘情地与他相拥。早知经历那么多矛盾煎熬,到头来还是会越过这条底线与他在床上痴缠,当初何苦要逼自己放手,也逼着他放手?
记不清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他把我搂进怀里,眷恋地亲吻着我的肩膀,抚摸着我的头发,深嗅着我的味道。
身体被汗液浸透,滚烫的肌肤腻在一起,很难受,可我没力气挣脱。我太累了,真想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再睡上一次,梦里一定不会有心痛的感觉,可闭上眼睛,我却想到了印钟添,想到了喻茵,想起了很多过往。
悔恨席卷而来,我无言地退出他的怀抱,一件件拾起我的衣服,穿在身上,梳理好自己的头发,拍拍惨白的脸颊。整个过程中我都不敢看他,可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正欲离开,他握住我的手腕,力道重得让我无法摆脱。
我依然不愿直视他,望着门的方向问:“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离开他。”
啪!一个耳光扇在他的左脸上,这就是我的回答。
他微微侧过脸,忽然笑了:“你的未婚夫如果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救了他,不知道作何感想?”
我倾身靠近他,鼻尖轻触着他的耳廓,也微笑着对他说:“让你的亲朋好友知道你逼我做了什么,不知作何感想?”
他牵动嘴角,一副嘲弄的神情,不知是在嘲弄我,还是在嘲弄他自己。
“叶正宸,别再逼我,玉石俱焚的结果,你我都不想看到!”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放松,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当门在我背后合上之时,我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我心头:“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
耳边久久萦绕着他沉沉的声音,我一路恍惚地回到暂住的小旅馆。我在浴室里洗了不知多少遍,但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洗不掉,他的味道冲不去,还有他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一遍遍重复。
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脑子里仍然全是我们往昔相处的场景,每一个细节,甚至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
不知洗了多久,我的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我以为有了印钟添的消息,急忙抓过手机细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息:“好饿,想再吃一碗你煮的面。”
我看着信息,看了很久。
暖风从半启的窗口掠入,仿佛吹来了樱花的淡香,我看着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依稀看见那年窗外盛放的樱花,在他的窗外,也在我的窗外。
犹豫良久,我放下手机,一小时后又拿起来,慢慢打了句话:“回去找你老婆煮。”
手指放在发送键上,却没有按下去,最后我把编辑好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删了,披上一件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前方不远处的街边有一株老榆树,叶子枯黄,月光在上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深沉的黑色配上强悍的线条,有种所向披靡的霸气。我无法从墨绿色的车窗玻璃窥见车内是否有人,但车子一直没有熄火,淡淡的青烟从排气管中飘出,消失在黑夜里。
冷风吹在未干的头发上,带来丝丝凉意,颈子、肩膀及胸口那些灼烧似的微痛也像是被冷敷过一般,不那么难受了。我仰起头,想起小时候,我家院子外也有一株这样的老榆树,一到盛夏就枝繁叶茂。印钟添常常坐在树下看书,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宁静而悠远。
年少时的天空总是阳光明媚,如今却只有一望无际的雾霾。
在这充斥阴霾的三年里,每一次我筋疲力尽时,都是印钟添在我的身边陪伴我。
爸爸生命垂危时,我六神无主,跪在寺庙祈福,求神佛能保佑他平安。印钟添陪着我跪下,他说:“小冰,如果求神拜佛有用,我天天陪你来求。”
我思念叶正宸入骨的时候,整夜整夜失眠,坐在医院门外的长椅上发呆,陪在我身边度过漫漫长夜的也是印钟添。
我心如死灰地坐在老榆树下,冻得嘴唇发紫,为我披上温暖外衣的,还是印钟添。他让我相信这世上除了叶正宸,还有人能给我温暖,给我未来,给我幸福。
而今,印钟添身陷牢狱,即使最终水落石出,他被判无罪,恐怕也难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对一心要在官场上混出点名堂的印钟添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而我,他用心呵护疼爱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
想到这里,我的悔恨又一次像巨浪席卷而来。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多少水都冲不掉我身上的印记,多少悔恨也无法改变已经犯下的错误。
从此后,我要怎么去面对印钟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他继续筹备婚礼,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我真的能做到吗?我能彻彻底底忘记叶正宸,全心全意去爱印钟添吗?
我该如何抉择?
我没有答案。
天亮了,榆树下的那辆车还没离开,淡淡的青烟从排气管散出,消失。我关上窗,掩上窗帘,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告诉他们:“你们别轻信外面的谣言,他们都是乱说的。我北京的朋友帮忙问了,专案组重点放在上头的人身上,钟添只不过是协助调查。”
他们放了心。
收了线,我又不由自主地翻出叶正宸的短信息:“好饿,想再吃一碗你煮的面。”
迟疑良久,我回了条短信:“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短信刚发出去,我马上收到回复:“我答应你的事,从来不会忘。”
他答应我的事,从不会忘吗?那么他说的那一句“等我”,他应该记得,他这时候出现,是否代表他自由了?
我低头,看着手指上晶莹剔透的钻石,不管他为什么出现,都已经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