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被送了回来,剩下的仍旧夹在书中,回信也只有那绝情的一封,宿抚把应承安手书的十六个字反复读了几遍,闭了一下眼,与刚看完的雁探司折子一同扔进了火盆中,注视火舌将它烧出一片焦黑,自以为冷心冷情地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应承安刚刚是在装睡,将他这一番踟蹰尽收眼底。
宿抚烧毁了他的情书,像挣脱一层枷锁似的感到身体轻盈,但这错觉数息之后消失不见,他又失落起来。
应承安没看清被宿抚烧掉的是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宿抚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饱受欺凌的可怜味,他仔细品味了一下,不由失笑。
这一笑牵扯到了胸前伤口,又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宿抚听到隔间中传来的声音,整个人突然坐立难安。
他耗费了一番功夫才克制住站起身奔到应承安身边的冲动,提起朱笔吸了一笔浓墨,翻开下一本奏折,在上面批了个“胡言乱语”。
奏折上称广宁侯应承黎下狱后不思反省,仍怀作乱之心,在狱中广纳门徒,伺机越狱刺杀。
前两点倒是真的,后者则堪称无稽之谈,宿抚读完整篇痛斥之语,没忍住又加了四个字:“沽名钓誉!”
应承黎被收押在刑部大牢,由刑部与雁探司共同看管,左邻右舍都没有安排犯人,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管,上哪里去广纳门徒?
宿抚不耐烦地将奏折扔回竹筐,正想继续,突然心生疑惑。
他弯腰把奏本拿了回来,心想:内阁怎么会把这种狗屁倒灶的奏折送过来?
因此他静下心重读了一遍,仍是不得要领,但谨慎起见,还是支使雁探去天牢中探查了一番。
雁探领命而去,出门时迎面遇到被召来的御医,彼此拱了下手,匆匆告辞,各履其职。
应承安心口上的剑伤包扎得严密,没被他自己咳嗽得开裂,只渗出了少许淡黄色的血水,结了痂,把绸布黏在了上面,只能用细软的毛刷蘸了温水一层层刷去血痂,才将绸布揭下更换新药。
毕竟伤在心口,御医动作再轻柔,换完药应承安也额头见汗,然而还不等他舒出一口气,手腕又被御医抓住诊脉,边诊边对他横眉冷竖。
大概一炷香后御医才松了手,在脉案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列字,走到书房外和同僚低声探讨了一阵,给他开了药方。
宿抚假装在批奏折,叫屠毅把药方拿来,然而他不通医理,只能看一个心安。
应承安勉强喝了一碗肉粥,无所事事地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晌,听着宿抚翻阅奏折的声音和窗外传来的煎药声,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隔间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事物,没过多久应承安就又开始昏昏欲睡。
两个时辰后御医叫醒他,逼着他生吞了一碗味道诡异的汤药。
药一入口味道就冲得人头晕眼花,应承安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光了药汤,但他再睁眼时头顶的房梁又换成了熟悉的床幔。
他躺得手脚酸软,勉强转了一下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含元宫中,兰臣趴在床边,大概是已经守了他一段时间,困倦地睡着了。
应承安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试图不惊动兰臣。
然而伯劳官掌令的感官何其敏锐,应承安刚撑住床面,还没有用力,他就察觉到了变化,骤然睁眼。
应承安看到了他眼中的戒备,不过立刻又换上了欣喜,兰臣长松了一口气,直起身道:“陛下可醒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等应承安发问就回答说,“卢天禄还没有发现越梅臣不在京中,不过宿抚始终压着呢弹劾不提,也没有召见越梅臣,他也该快发现了。”
应承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兰臣在说什么,缓缓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把自己打理干净,在兰臣手掌上写了一个“诸”字。
这是问诸略在哪,兰臣心领神会,然而他也不知,只好摇了下头。
应承安养伤用去半个月,其间卢天禄对越梅臣穷追不舍,但弹劾他的奏折全部被宿抚压住不提,一时朝中风起云涌,应承安的去向反而不引人注目。
赵程带着千机营护送应承安前往扶风城,同行的还有那位别称“流水季”的工部左侍郎季聃,用以监视的雁探隐在队中,但兰臣被留在了京中。
应承安试探过宿抚,离京时对兰臣说:“宿抚未在我身上得偿所愿,决计不肯杀我,卿可放手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