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放榜定在十月五日。
仿佛要预示什么似的,应承安一早起来便见云层低垂,厚重得遮住苍芎,将一切蒙上暗淡的灰色,狂风大作,不时有干枯的枝桠不堪重负地折断跌下,或一头扎进泥土中,细小的碎木更是夹在风中敲击窗扉,发出细碎的响动,叫人不堪其扰。
应承安洗漱后用了早餐,准备前往宿抚的书房时就有雪花落了下来,大概是陡然天气陡然转寒的缘故,雪中夹杂着细小的冰粒,砸在地上有飞溅起,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这是京城今冬的第一场雪,应承安站在门前看了片刻,转身回去取了伞。
他撑伞徐行的时候,礼部官员已经将金榜张贴在布告栏上,正忙着招呼兵丁去取油布来苫住金榜,免得墨迹被融雪晕开。
榜下挤满了人,跑腿的兵丁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出人群,过了片刻捧着油布跑回来,将油布挂在金榜上,撑起一方小棚遮住冰雪,这才撑着膝盖直喘粗气,显然被这一场暴雪折腾得颇为狼狈。
然而此时的金榜下没有人关注他,全都仰头望着金榜,就连前来贴榜的礼部官员也不例外。
那兵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左右望望,也没忍住跟着众人仰头向上看去,虽不识得几个字,看着看着却咧开嘴笑了,心想:都是官老爷啊。
挤在最前排的是各家身高马大的仆役,再往后才是前来看榜的士子,因为前排人太高,不得不踮着脚,摇摇晃晃地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搜寻自己的姓名。
一时喧哗吵闹,犹如百姓菜场,摩肩接踵,雪虽洋洋洒洒地劈面而来,倒也不觉得冷。
世家公子自然不肯在人群中挤挤挨挨地寻找自己的名字,寻常书生也多觉得与人挤作一团并非明智之举,更爱待在会馆中等跑腿或报喜的兵丁上前,同乡亲老也愿意出这一份人情,调遣人手给他们,叫几位同窗好友待在一处,彼此打趣消遣,以消磨紧张。
历年都是如此,因此跑腿下人若想挣下大把彩头,都以地域记人,口中念念有词地默诵着中试者的名讳,一抢先背下就喜笑颜开地钻出人群,一溜烟地跑回去道贺。
报喜的人马此时也从府衙内鱼贯而出,奔往京城各处,锣鼓喧天,除了不知事的孩提尚在雪中打闹,谁路过时都想听一耳朵——百姓虽与此事无关,可是难得热闹,不免也要故作消息灵通地议论几句。
但过了正午,前去会元住处报喜的兵丁们也打马归来,这热闹就算了结,榜下士子仆役也逐次散去,余下不过几十人,很快就从人声喧扰变回了人庭冷落。
此时还都留在榜下的多为落榜的寒门士子,失声痛哭者有之,怨天尤人咒骂不休者亦有之,然而在这之中还有大约六七名人格外惹人注目。
这是一伙身材高大健硕的汉子,面貌观之威严,不似寻常百姓,衣着却颇为寒酸简陋。
今日大雪,就是京城中往来的百姓在雪天也都加了棉衣,他们却还都一身夹衣,洗得泛白,看不出厚薄,但从不时搓一把脸,往手心呵一口气的情景来看,夹衣并不能御寒。
更惹人注目的是为首三人全都佩戴了刀剑。
京城是禁持械上街的,便是百姓家的菜刀在府衙也都有备案,若无准许持刀上街,被巡逻的衙役捉捕道,甚至可以当场斩杀。
这些人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带着刀剑前来礼部府衙门口看榜,想来身份不凡,有所依仗,因此聚在金榜下看榜的文人们都自发地远离他们数步,形成了一个空档,好像众星拱月。
但也有人奇怪一群武夫为何会来看榜,忍不住上前询问。
其人看面相是个少年,神采飞扬,未语先笑,对着为首的壮士唱个喏,朗朗地说:“小子淮阴兰从文,诸位兄长聚在此处,可是今年士子?”
为首者姓贺名英,生于威靖关,籍在军中,主修兵家,次修经义,在文坛中素无名气。
礼部对军籍的士子另试拣拔,贺英原也不必前来京中会试,然而宿抚起兵南下,他为先锋官,勉强能算是半个从龙之臣,不好不给新君面上增光,因此才受父命前来参试。
他做时文只是无风流气,文字称不上锦绣,但文意豪迈,叙述一气贯之,也算得上是一流文章。抵京后遵照父亲的吩咐带着过往的文章前去请教名师,都得了“高中榜首几无可能,中试却不难”的批语。
然而自金榜张贴后,贺城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此时终于怒道:“岂有此理!欺我威靖关无人乎!”
竟一甩手大步上前,要揭了金榜。
身边的人忙七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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