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臣单膝跪在雪中,面无表情地看向越梅臣。
雁探司副使握着弓弩的手已经垂下,但弩上仍挂着一支上弦的利箭,箭头闪烁寒光,戒备未去。
兰臣复又低头向下看去,适才射出的箭矢插在他膝边的雪地中,他伸手拔出箭矢,却见箭头被拔去,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箭杆,倘若他刚才未能避开伏击,最多只在身上留一块淤青罢了。
这显然是越梅臣手下留情,但兰臣缺不打算领这个人情。
他摊开手以示无害,一面缓缓站起,面颊上沾的雪在呼吸间融做水滴滚落,像是一滴泪。
越梅臣手中的弩箭微微抬了抬,继而不知与什么僵持片刻,又慢慢放了下来。
“我也等你很久了,”他开口说,“兰弟。”
兰臣遮掩发色的兜帽在躲避越梅臣射来的弩箭时滑落下去,露出越梅臣陌生又熟悉的容貌,他上前一步,注视越梅臣眼眸,轻声道:“我没想到兄长会想在此时见我,”
越梅臣视线有些躲闪,片刻后才低声说:“兰弟出入禁内、府衙如入无人之境,我此刻才见到兰弟,已是迟了。”
兰臣向越梅臣走去,淡淡道:“论胆大妄为,比不上兄长刺杀主君。”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与越梅臣一剑之隔的位置,越梅臣谨慎地端起弓弩,箭头直指他咽喉。
兰臣恍若未觉,唇边挂上浅浅笑意,向他一拱手道:“不知兄长见我何事?”
越梅臣强迫自己凝视兰臣,没人知道这位雁探司副使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想了些什么,他再度移开视线时已经平静下来,面不改色地说:“元思明日生辰,他长到三岁,还不曾见过叔父,故来邀兰弟小聚。”
兰臣却是在监视卢天禄之子行踪时见过越元思的,他想到那一看就是娇养的玉雪团,神色不由微微柔和下来,步伐却未停,绕过一块埋在雪中的石头。
越梅臣手中弓弩随之移动,仍旧稳稳指向他的要害。
“兄长盛情难却,”兰臣为难道,“可惜弟有要事弟倒有一问,兄长何时续弦?”
他皱眉说:“越氏成丁只剩你我二人,兄长身体健全,弟却为宦官,后辈更是只有元思一人,若弟不幸身死,身后无人祭不提,元思”
兰臣说到家事,不由分心:
越梅臣既然撇开雁探孤身来见他,那便不是想为宿抚铲除殷桓而要他的性命,头一枝射来的弩箭拔了箭头,不在他措手不及时创伤他,也不会是想要生擒。
但冒险一场,只为请他陪越元思庆生也说不过去,他一时看不穿越梅臣的用意,只得百般谨慎。
然而不知是兄弟天性,还是他确实对亲故有所期待,兰臣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越梅臣同样展颜道:“若兰弟喜爱,元思过继给兰弟也无妨,但总要告祭祖宗先人不知兰弟何日归家?”
他的全部神色都隐藏在面具下,兰臣只能看到一双眼眸,黑白分明,透着寒意,浮在其上的却是关切笑意。
已经近了。
“兄长不妨等重建了宗祠再说这话,”兰臣垂下手,指尖从腰间的短剑剑柄上擦过,随口挑拨道,“宿抚登基至今,向兄长提过平反一事吗?”
他说话时视线落在越梅臣端着弓弩的手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手指收拢,按住了弓弩机括。
越梅臣神色一肃,想到宿抚的态度,口中仍旧是含笑声调:“看来是我一厢情愿想与兰弟叙旧。伯劳官掌令是不愿让我攀这门亲的。”
“也罢,”他叹了口气,“你我各为其主,各践己志,路途凶险,生死尚轻,遑论兄弟。”
更近了些。
兰臣与他相对片刻,伸手摘下了越梅臣的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冰冷得犹如寒冰,兰臣信手丢开,目光落在越梅臣面上,片刻后古怪地笑了一声。
越梅臣面颊上纵横伤疤看上去仍旧可怖至极,将一张漂亮面孔毁得宛如恶鬼,但仍能看到坚毅轮廓。
他眼眸中映出的另一张面孔未曾被损,却太过妩媚多情。
那是兰臣的相貌,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少时若非以不同打扮分辨,便只有父母能将二人区分开,但一朝变故横生,家破人亡后,竟人人都能看出分别。
兰臣笑罢,张开手掌,欲触碰越梅臣面上伤痕。
然而指腹只从越梅臣脸颊虚抚而过,兰臣骤然矮身,扣住袖中滑出的短刃,直刺越梅臣心口。
短刃不过手掌长短,刃上涂漆,暗哑无光,刺来太快,锐利锋刃破开风时发出尖利啸声,无声无息地没入柔软血肉中。
越梅臣的神色凝固在不可置信上,始终按在弓弩机括上的手指勾拢又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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