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乎?”
这话已经在士人口中重复了数百年,早成了不破之理,倘若随手抓来一名读书人,问他为何要“法先圣,循祖训”,定能洋洋洒洒地答上数千言,若要驳斥他,必被群起围攻,直到承认错误才肯罢休。
然而应承安只是淡淡道:“不合。”
宿抚面色微改。
以他的胆大包天,无所顾忌,仍是忍不住左右看了一圈,见周围无人听去两人言语,才放下心去,急切道:“承安慎”
他已经见识过应承安处理朝政时举重若轻的手段,突兀想起他与世家之间的纷争,忍不住说:“当时世家为逼迫承安让权,不惜用下作手段毁去北疆精锐,是否另有隐情?”
应承安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要毁其根基,故而世家恨我恨得要食肉寝皮?”
他笑了一下:“倒没这般严重,我今日与子和所言,未曾对他人讲过。”
但宿抚既然生出了怀疑,就从忍不住往这上面想,连声追问他道:“为何?”
应承安这回却不肯答,只说:“日后便知。”轻吁了一声马,与宿抚错开了距离。
应承安行事从不单是为了谋求复国,倘若他一心复祖宗基业,最后与宿抚争得民不聊生,他宁愿担了亡国君之名,受人唾骂不齿。
宿抚见他落到自己身后去,知道应承安不愿答,就不再问,与他一前一后地出了京城。
长乐城已经做了六朝都城,风水佳地早被占据满,因而前朝的帝王陵寝占地都不甚广,父子共用一山者也不在少数,虽然祭祀时省去东奔西走,却也不免有些寒酸相。
应承安亡国后,原本高高在上的王子皇孙尽数沦为阶下囚,后来虽得赦免,却无能再复往日声势,各寻安身之处。
应氏执掌山河数百年,积攒财富不计其数,便有不少人借守陵之名保住家财,在陵寝附近住下,大兴土木。
当时修建陵寝时留下的路已经被冰雪覆盖,狭窄且湿滑,并不好走,以宿抚那匹马的神骏也要慢下步伐,禁卫的寻常马匹更不用提,四蹄战战不肯向前,只能牵马跟在两人身后。
应承安径直往山中去,一路将山下情形尽收眼底。
宿抚从与应承安先前的谈话中回过神来,一面小心驭马穿过起伏的丘陵,一面左右打量,半晌才道:“看来当初抄没时让他们逃过了不少。”
他话一出口又自觉失言,应承安看了一眼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宅邸,倒不恼怒,只道:“是子和手下留情。”
有他留在宫中任凭新君摆布发泄,宿抚的怒气自然不会往这些人身上去,却不必提及。
应承安登基后只来过此处三次,好在他记性不差,山中又少有岔道,再过片刻就到了一处新陵。
应承安在神道前下马,整了整衣袖,提起袍角往上攀去。
宿抚颇有点后知后觉地认出这是先皇的陵寝,然而今日并非忌日,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应承安为何带他来此。
陵城和石刻都修在山腰,无人扫洒,雪下还蒙着一层落叶,显出几分萧索。
应承安径直穿过神道进了陵城,走到地上寝宫门前,摘了兜帽,脱下大氅,除鞋赤足,推开门走了进去。
墓室在寝宫下,殿中无坐卧起居之用,更不可能烧着地龙,宿抚听到应承安被冻得牙关作响,忍不住直皱眉,却不好出言让他穿上大氅。
殿正中有一块刻字石碑,其后是被巨石封堵的墓门,应承安在碑前屈膝俯首,良久没有起身。
宿抚停在殿外凝视应承安身影,仍想不明白缘由,但又不愿进门拜谒,只好转身退开,漫无目的地在陵城中走动。
片刻后想起一事,吩咐禁卫去寻守陵将军,为应承安讨碗姜汤。
守陵将军倒是殷勤,应承安还未从殿中起身,便提着一壶姜汤赶了过来,一见他跪在殿中,忙要上前随同叩拜,被身后禁卫一把擒住。
宿抚示意禁卫把他拉远,莫要打扰应承安,思索一下,也一同走了开。
守陵将军是个身形瘦削,满面风尘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前朝官服,已经磨损得破旧了。
宿抚压低声音问:“为何这四周如此萧索?”
守陵将军抬头看看他,用手指了下自己喉咙,又一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弯腰在雪地里写字:“老奴一人,只能捡几处收拾。”
禁卫将他带上来搜过一回身,此时上前禀告说:“此人是个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