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都宫设计之初就给内阁留下了足够大的地方,并不像旧宫室中那般狭小拥挤,但杨砚之此时满心家国之事,这一室盛不下他的志气,因此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了好半晌才躺到床上去。
内阁次辅一夜辗转不提,徐峥家中也不得清净。
新朝刚刚步上正轨,徐峥既要纵览全局,辅佐宿抚处理政务,又要在世家和新君之间周旋,费尽心思地平衡皇权和臣权,即使不是到他轮值,往往也歇在内阁中,少有散值就归家的时候。
父子四人已有月余没有一起吃饭,徐荆心知这其中有宿抚今日召见他的缘故,忍不住偷眼瞧徐峥。
然而徐峥只是专心进食,不理会他的目光,饭后才用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徐荆,吩咐道:“你随我来。”
徐荆连忙起身跟上。
他的长兄徐则坐在徐荆左手边,见父亲把他叫走,放下碗筷送徐峥出了房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望了徐荆一眼,被两人脸上的端肃神情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徐则生时徐峥刚刚结束一任外放,因为在任上功绩卓著,被破格迁入京中为官,当时正是他最心慕世家风仪,费尽心机想得世家承认的时候,故而花了不少心思在教育徐则上,试图将他培养成翩翩佳公子。
虽然权位越高,徐峥对世家的敬畏江河日下,但徐则已经定性,便干脆将错就错,让他与世家子交好,同时又把次子徐荆送到了似乎不喜世家的太子身边。
这般两头下注乃是权贵们的本性,但也不好太过直白,为了不引人瞩目,徐荆想尽办法接触了应承安的伯劳官,希望能做太子手中一把隐藏的刀——
却不知他这样用力展示自己,反而叫应承安生出了警惕,不敢让他触及核心,才叫宿抚捡了这个便宜。
如今徐则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路子按部就班地升迁至鸿胪寺卿,只等攒下几年资历便能入部为官,而徐荆却起落不定,眼下更是闲在家中,然而他毕竟是辅佐宿抚登基的从龙之臣,前途更在徐则之上。
徐则看了看父子二人的神色,脸上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出了严肃,又压低声音问:“可是陛下”
徐峥一抬手止住他的话音,左右看了看,见婢女仆人侍立,心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犹豫了一下,向徐则一点头,道:“你也跟来听听。”
徐府在先皇兴建兴都宫时搬过一次,挪到了兴都宫左近,是间五进的院落,走起来门扉连廊相接,庭院深深,是京中难得的有沅川风情的府宅,也因此想要寻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密谈也不是易事。
徐峥走在最前,兄弟二人并肩跟在其后,徐则向徐荆递了个眼神询问,得了自家兄弟一个略显沉重的苦笑。
最后三人在水中竹亭中坐下,徐荆这才开口低声道:“父亲。”
他转头望着暮色下烟波微茫的水面,目光中流露出惆怅之色,迟疑而艰难地筹措着言辞,缓缓道:“陛下这回怕是真的心生芥蒂,想要要我家破了。”
徐峥没有训斥他,他胸有成竹一样,淡淡道:“我让你兄长与你分头下注,就是为了今日。”
“我并非眷恋权位,”这位历经三朝,谋划过清君侧,又在改朝换代中保全了自己,仍旧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说,“而是庇佑子孙后代,供养家族,你门兄弟二人还差了点成色。”
徐荆与徐则对视了一眼,俱羞愧地低下头。
徐峥伸手点了点徐荆,问道:“陛下都命你去做什么?”
徐荆便讲了今日面圣时的情形,徐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徐则道:“鸿胪寺近日来可有什么传闻?”
徐则摇了摇头,回答说:“还是沅川时团和卢尚书那些事,听闻礼部正在觅人主持祭祀社稷的排布,也有几人为此吵吵嚷嚷。”
也就是鸿胪寺寺卿已被排除在朝廷重事中,徐荆看着他一无所觉的样子,苦恼地捏了下鼻梁。
“陛下是在暗示父亲在世家与他之间选择一个,”徐荆说,“排挤兄长,让我去得罪他们,又想方设法孤立父亲,说实话,这不像我认识的陛下。”
徐峥为最后一句话高看了徐荆一眼,平和道:“不是这位陛下的手笔而已。”
徐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半晌,他试探道:“怀义王?”</